（一）背诗词有什么意义

有一次，程老汉所在的一个微信群“blh群”，群主转发了“长安赵子文”发布的一段视频：

西安街头，一个古装中年男子拦住一个过路的小伙子说：“对首诗行吗？”

小伙子是从山西来的游客，正与女朋友一起逛西安，他稍稍迟疑了1秒钟，曰：“……啊，行。”

话音刚落，那古装男就来了一句：“蓬莱文章建安骨…”

小伙子秒答：“中间小谢又清发。”

古装男：“抽刀断水水更流…”

小伙子秒答：“举杯消愁愁更愁。”

古装男：“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是“对首诗”吗？怎么第二首来了？而且从李白跳到杜甫了。）

小伙子秒答：“不尽长江滚滚来。”

古装男：“万里悲秋常作客…”

小伙子秒答：“百年多病独登台。”

……

就这样，整个视频5分08秒，噼里啪啦，古装男有上句，小伙子就秒答下句，不带丝毫迟疑，没有半点磕巴。

群主转发时加了句评论：“一条街上不知能捞出几个这样的才子？”

微信群里坏老头甲跳出来了：“且不论是否‘托儿’，背这些有什么意义？”

程老汉一看好玩，就来了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嘛，甲爷不要这样打击年轻人”。

坏老头甲快70岁了，所以程老汉叫他不要打击年轻人。

（二）好胜就是生产力

“背这些有什么意义？”

一百多年前，伯恩施坦说：意义是没有的，运动就是一切。

套用在这里，背诗，意义是没有的，背诵就是一切。

然而，伯恩施坦是修正主义，修正主义的观点，程老汉不取。

程老汉想说：好胜，是人类的天性。好胜，就是生产力。

飞机就是人类好胜的产物。

首先是一部分人精，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想胜过飞鸟，你能飞我也能飞。

两千多年前，王莽篡汉的时候，就有人给自己插上鸟的羽毛，真的飞了几百步才掉下来。

是安全“降落”哦，毫发无伤。

王莽给了他奖励，还给他封了小官儿。

这事在《汉书.王莽传》中有记载。

可惜没有记下那位中国第一飞人的姓名，只能叫他“无名氏”。

无名氏之后近两千年，工业革命背景之下的欧美，人类又想上天。

“发明大王”爱迪生、电话发明者贝尔，都试过研制飞行器，都没成功。

飞机的发明者，美国的莱特兄弟，两个高中肄业生，开了一家店铺，销售和维修工业革命的一件酷炫产物：自行车。

赚了好多钱。

1896年5月，美国的塞缪尔·兰利试飞了一架蒸汽动力的飞机。

能飞，但是，机上没人，是个无人机。

无人机不行，你折个纸鹞还能飞上天呢。

人类要的是，人飞上天。

还是这一年，8月，德国滑翔机之王李林达尔试飞他的滑翔机。

这回滑翔机上有人，是李林达尔他自己。

不幸的是，坠机了，机毁人亡。

当时有媒体评论说：“人类不能飞，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这些，莱特兄弟都看在眼里。

有那么难么？

要不，我们来做做看？

莱特兄弟想的是，那些人不行，也许我们行。

果然就行了。

1903年12月17日清晨，莱特飞行器，在北卡罗来纳州试飞成功。

据记载，莱特飞行器，试飞员、莱特兄弟中的弟弟奥维尔，他是头朝前地趴在下机翼上操纵飞机的，工作原理比较像自行车。

自行车给莱特兄弟提供了造飞机的资金，也给了他们造飞机的灵感。

（三）人有个毛病叫“技痒”

何谓技痒？

南朝学者徐爰解释说：“有技艺欲逞曰技懩也。”

这里，技懩就是技痒。

身怀绝技就会想把它表现出来。

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有人技痒而发生发展的。

本文第一节讲到的那个“blh群”，当时除了坏老头甲对年轻人背诗词表示不屑之外，另有坏老头乙表示会背诗词没什么了不起。

坏老头乙曰：“ 嗨，也就那么回事，我一学工科的，除了一句之外，都能对得上来。”

坏老头乙这就是技痒了，趁机炫技。

表面上他说这“也就那么回事”，他学工科的，也会。

这叫高级炫，凡尔炫。

爱炫，也是人类的天性。

电影摄制，有一种技巧叫做“一镜到底”，也叫“长镜头”，就是以单一镜头、不间断、一气呵成、拍摄完成一个完整的场景。

2002年，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索科洛夫的《俄罗斯方舟》，全片1小时38分，一镜到底，一刀未剪。

这就是炫技。

（四）炫技有什么意义？

炫技，就是为让你服他。

他会而你不会，你不服不行嘛。

“炫技”这个词儿是蒲松龄发明的。

《聊斋志异·蛇人篇》，讲一个人，带着他的蛇，“炫技四方，获利无数。”

从词组的起源看，“炫技”这个词儿从一出生就跟“获利”有关。

人生在世，最基本的需求就是谋生。

炫技而能获利，换一口饭吃，这是炫技的根本意义。

从词组的起源看，“炫技”属于演艺类。

蒲松龄讲的那个人，“弄蛇为业”。“弄蛇”就是耍蛇。

耍猴、耍拳、耍把式……

这些炫技，炫得好，都能获利。

过去欧洲国家有阉伶，就是把男子阉了，让他去唱女高音。

他能唱得比女歌唱家还棒，“炫技四方，获利无数”。

但中国伶人更牛，男子不经过阉割，愣靠刻苦训练，就能唱出优美的女高音来，“炫技四方，获利无数”。

用郭德纲的话讲，这叫“祖师爷赏饭”。

本文开头讲到的那段山西小伙子跟网红古装男对诗的视频，我懒得去数他们到底对了多少首，“长安赵子文”一大堆同款视频的一个标题可资参考：“随机找路人对诗　连续43首秒答全对！”43首，视频长度是8分20秒。

另一段视频的标题是这样的：“街头对诗，姑娘丰富的诗词量把我对穿肠了哈哈”。

还一个标题：“四岁小朋友专程来对诗，表情丰富可爱，宛如童话里的小精灵”。

还一个标题：“街头对诗，西安本地二年级小朋友自信从容，把我拍在沙滩上”。

……

有报道说，“长安赵子文”的一些视频，发布后仅一周左右就有超过300万人点赞。

这么大的流量，“长安赵子文”应该是日进斗金了。

（五）也有纯炫技不图利的

所谓纯炫技，就是啥利没得到，没有因为炫技而多赚一分钱。

前述电影一镜到底，在我看来就是纯炫技的。炫是很炫，但对于电影盈利没什么帮助。

有影评人说，一镜到底“可能是最被捧上天的拍摄技巧了”。

这是对电影行家而言。

玩这个把戏的导演，自己会觉得很过瘾。

电影界的同行们，也会就一镜到底议论很久。

而对绝大多数观众来说，一部电影是一刀未剪还是剪了多少刀，没有什么意义。他们看不出来两者的区别，他们只看故事。

电影需要蒙太奇（剪辑），蒙太奇能创造节奏、创造悬念，能强化演员的表演。

最重要的是，蒙太奇能强化剧情。

跌宕起伏的故事，是蒙太奇创造出来的。

所以一镜到底连个噱头都算不上，普通观众去电影院不是奔着一镜到底而去的。

一镜到底主打一个嘚瑟。

张艺谋拍《满江红》，本来也想嘚瑟一下，后来放弃。

为什么放弃呢？

别人嘚瑟过了。

俗话说，第一个嘚瑟的是天才，第二个嘚瑟的是庸才，第三个嘚瑟的是蠢才。

（六）程老汉也是纯炫技不图利的

程老汉也是个纯炫技不图利的老汉。

程老汉有三个母语，普通话、福州话、建瓯话。

我小时候，在家里说福州话，上学说普通话，出了校门跟小伙伴们说建瓯话。

我对我的三个母语都很有好奇心，老琢磨它们之间的异同。

所以我就做了短视频栏目《程伯碎讲》，探讨探讨福州话、建瓯话，还探讨探讨古汉语，因为方言里有古汉语的很多遗迹。

有些福州老乡、建瓯老乡拍手称快，说程伯碎讲弘扬了福州方言，弘扬了建瓯方言。

非也，非也。

语言是人际交流的工具，有用就有人学，没用就没人学。用进废退，弘扬不了。

现在，福州话也好，建瓯话也好，越来越没有用了。

就连闽剧老师教学生学戏，教学语言都是普通话了呢。

因为，老师要讲的那些内容，用福州话讲比较费劲，甚至讲不清楚。

方言的大趋势，应该是越来越不行。

谁都那这大趋势没辙。

所以，我做《程伯碎讲》，不为弘扬什么，也不为趁钱（一分钱没趁到），只图一乐耳。

乐什么？

乐的是，我懂这些生僻的字词。

这就是，炫技。

脱口秀演员豆豆表演的一个脱口秀说，男孩子们一起玩，会打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小赌：“你要是能摸到（树上）那片树叶算你厉害！”

女孩子也有玩这一套的：“你要是能把腿举过头顶算你厉害！”

“算你厉害”，就够了。

前些日子，程老汉做的一期《程伯碎讲》，是拿福州话背诵《心经》。

厉害不厉害？

有一个福州词儿：叫“得疾”。

得疾，什么意思呢？

意思很多。

第一是，有特殊癖好。

还可以是，行为反常。

还可以是，有毛病。

总之，我就是得疾。

端的是，人生得意须“炫技”，莫使金樽空对月。